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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出海

三 出海

周五太阳升得早,早到了出乎意料的程度。阳光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照进屋内,打在许千移的被子上。他在起来后缩入阴影里,也没换衣服,就这样定定着抱住膝盖,等候闹铃响起。阳光缓慢偏倚,每朝他这里移一点,许千移就后退一分。直到他背部抵到墙角,再也后退不得。

在这纠结的时分,闹铃终于打响,于是他如蒙大赦。穿好衣服,洗漱,收拾书包。许千移想了想,又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下头发。今天可是要去出海,一定得保持个好的形象。毕竟可能性是恒久的东西。

“吃饭了!”

他听见自己姐姐的唤声,于是背上书包,快步下楼。楼梯间有拖鞋撞击的咚咚闷响。

“你今天下午是要出海吧,和钱家一起?”许千移的母亲边收拾碗筷边发问,“你可要注意点,别再像之前那样出事了。这次可不一定有哪个女孩救你了。”

“但人家的渔船也没有帆嘛。”

许千移咬下三明治,含含糊糊说了一句。刚说完,厨房就传来他舅舅尴尬的轻咳,并且有他舅舅尴尬的言语:

“没有帆的话,一旦没油就完了,还更危险。”

“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才不会没油呢!”

这是姐姐的声音。

“我会小心的。”许千移沉默了一会,“说到底,渔船是带着GPS呼救的,不会出事。”

“那记得带点纪念品哦。”他姐姐身穿围裙,走出厨房,以吩咐的姿态说话,“既然一起出海,总会分一点鱼的吧?”

“要小心哦,一定要小心!”他母亲又千叮咛万嘱咐,“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事了。最好连一点小伤口都不要有。”

“大海能治愈创伤还差不多。”许千移听的不耐烦,就又大咬一口面包,“我知道了啦!”

“还有纪念品纪念品!”姐姐叹了口气,“什么都好嘛,我们家都没怎么出过海来着。男生真好啊。”

“海里哪会有什么纪念品……”

许千移话刚说一半,瞟了眼挂钟,就急忙换鞋冲出家门。他一下就进入了更强烈的光明世界里。

他视上午的课程为煎熬,然后等待放学铃声,他从未这么期待某种声音。从教室窗户往外看,能看见碧蓝的天,能看见国旗迎风招展,展得富有活力和生气。这是一种暗示,暗示着今天再适合出海不过,暗示着一个圆满而幸福的丰收。

“那么,下课!”

语文老师微微鞠躬,拿着讲义离开,而铃声也同时响起。有人围上去问问题,而许千移不是那许多人之一。他拉上书包拉链,将《虾兵蟹将考》夹在腋下,准备想翻时随时就翻。这本书实在有种吸引人的强烈魅力。

然而具体问那魅力是什么,他就答不上来了。这或许是人的猎奇心态,但绝不尽然。

毕竟诚如书上所言:

“当人类自己拥有军队时,为了维护水下政权的威严,他们就必须给龙王河伯们想象出军队来,并在想象后相信它们的存在。于是乎,必定有水族会被拉壮丁,就算虾蟹没被拉,也总会有螺兵蚌将,总会有乌贼兵章鱼将。这并不是迷信,而是人类天生的对‘模糊神秘与真实的界限’的向往。”

也是这种向往驱使着许千移前进,让他出海,远离陆地所在。那大块积云下会是怎样的世界呢?对于这种事情,不出海是绝对弄不明白的。即使靠自己的望远镜也弄不明白,这是光学仪器的悲哀。

他跟上浅维鸿步伐,一起走了出去。外头起了风,很大,是极舒爽的风,甚至隐隐吹来蝉的鸣叫。今天夏天来得格外早,蝉很早就叫了,嗡嗡嗡在树丛那边响。许千移很喜欢听夏虫鸣叫,只可惜一出海,只怕连海鸟的叫声都不能听到许多了。

“一般来说,我爸会在出海时听广播。”浅维鸿突然说道。

“那里能接收到吗?”

“能的,当然是能收到。大海恰恰是没怎么被那种乱七八糟无线电信号污染的地方。”他回答,然后跨出校门,推拉围墙上闪过浅维鸿的影子,“一般是听新闻什么的,没什么意思。不过总算是一点人类的声音。”

那未免太寂寞了,许千移想。不过对他自己,也许什么都不做,只是静静冥想,然后诉诸海底,说不定也能得到人类的慰藉。这也有个前提,那就是“人形智慧生命体”属于人类的前提。不过他不在意这个差别。

“先去吃饭吧。”

许千移把书本换到另一只手臂下面,然后发话。他们于是挤入树荫下,贴着影子走,朝商店街跋涉。眼看着世界将有植物的绿色和海洋的蓝色主宰,他突然有些后悔,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多涂点防晒霜再出来。虽说现在回家也来得及,但那就太麻烦了。

他们吃的是炒饭,普普通通的蛋炒饭,再加上些广式的烧味。天空越发深郁,宛若世界的腹地,并且只与地面有一层薄薄玻璃相隔。许千移因为这天空而饮食舒畅,也相信对面的浅维鸿也是一样。

他突然很想把周末的见闻朝浅维鸿和盘托出,让自己的朋友替自己分担秘密,只可惜这不行。东南风送来海水潮气,门口风扇上拴着一根带子,被扇叶吹得猎猎作响,宛如白噪音。或者说这根本就是白噪音。他的心情因而平静下来。

简单吃完饭后,许千移要了瓶汽水,望着大海喝下。

接下来,只要把书包存到钱家,他们就可以启程了。但《虾兵蟹将考》不能存,他要在船舱里继续看这本书,直到什么东西降临。许千移不知道这“什么东西”是什么东西,但知道它一定会降临。何至于如此呢?这或许是世界的暗示也不定。

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太多,每一种都值得细细甄别。

“走吗?”他抬头问道。

“先睡个午觉再走。”浅维鸿也叼着吸管抬头,“现在太热了,出海不合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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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达开动。

许千移看着港口逐渐变小,海水由浅绿而深蓝,陆地缓慢模糊了下去。港口众船同水波一上一下,摇摆不已。然而便是这些众船也很快就看不见了。

“要晕船时记得说一声。”钱父拍了拍许千移肩膀,“可别吐船舱里了。”

“我不会晕船的。”

“起风浪时你肯定要晕船。”

许千移于是不急着反驳,只是默默听进去。他还是怀着种自信,认定自己不会晕船,正如他从不晕车那样。现在波浪软软地打到船上,阳光使人眩晕,但许千移反觉得放松,一点恶心的感觉也没有。

他坐在船沿,伸手触碰水面,划出一道细长的波纹。海水格外清凉,触感格外温存,这正是许千移在周六落水时经历过的。他现在套着橘红色救生衣,闷热无比,有种微小的想下海游泳的欲望。这种欲望当然不吉利。

看着浅维鸿和他父亲忙上忙下,同时把诸多水员的角色充当,而自己却一无所能,许千移颇感觉有点尴尬。不过他并不以这为很羞耻,因为便是钱父这种老渔民,头一次出海想必也是这样的。虽然许千移容易陷入无所谓的消沉,但只要把事情想通,略微释然还是不难。他遂把注意力放至海面,看船逐渐离开这个被山峦包围的海湾。那些云都被山峦挡住,也一并把海湾包围,这也是“云下的世界”。只不过更偏向陆地,更容易探索而已。

只不过少女属于海洋却不属于山林而已。

海面上有几粒小小的岛屿,之前坐帆船时,他也在另外的角度观察过它们,但是不曾这么近。许千移那时幻想过它们,以为岛上的翠绿乃是丛林,内头水汽氤氲,富有热带气息。如今匆匆略过,勉强看仔细后,才发现小小的海岛上一无所有,那翠绿只是藤蔓在风中飘荡而已。不过岛上有海鸟,有鸟粪。

“在之前那种穷年段,有人划船到岛上挖鸟粪。”钱父指着那儿说,语气平淡。

“鸟粪有什么用呢?”

“可以造炸药,做化肥。国家收购,好像有些外国人也要。”

在海面更加空荡,心情越发无聊后,许千移翻开书来看,却怎么也看不进去。船只微小的摇动在书页上无限放大,看之使人头胀,真有了晕船的预感。

钱父打开了收音机,先是一阵滋啦啦电流声响,再就是人声由含糊而清晰。放的不是新闻,而是别的什么电台节目。这是一个音乐节目的电台,主播首先畅谈西欧某个小国的历史,然后畅谈那片土地上的音乐流派,并播放之。西洋乐开始在海面上回荡。

其声悠扬,其声绵长,正与涛声呼应。

“伟伟,去把枪拿出来。”钱父看了会船沿,突然朝后吩咐道。

伟伟,许千移想,这是浅维鸿的小名——枪?

浅维鸿下到船舱,把一柄怪模怪样的棒状物抱了上来。这是鱼叉枪,是靠弹簧而非火药来驱动的冷兵器。但它也的确名为枪。钱父接过枪,叫浅维鸿和许千移上前按住自己脚跟,然后把整个上半身探入水里,连带着鱼叉枪也深入水下。

在做这件要紧事时,许千移并不很认真,他正在计算什么很重要但毫无意义的事情。那无谓的消沉,正是由很多很多这类乱想组成的,但他无法抗拒,只能思想其中——既然火枪是枪,鱼叉枪是枪,激光枪是枪,乃至于那些个白蜡杆子打造的红缨枪也是枪,那姓名的魔力究竟还从何来?激光和鱼叉绝不可能浑然一体。这本来不要急,但假如世界是形而上的,那可就万分要紧了。因为在古今中外诸多传说里,名字总是有着神奇魔力。假如名字的魔力不复存在,那世界作为形而上的证据,也得要缺少个重要根基了。

但少女确实在海里遨游,确实和海豚一起消失在了波涛下。

“用力点啊!”浅维鸿提醒他,“你这个姿势会滑掉的!”

然而这未免有点傻里傻气,虽说这个岁数的男孩总是傻里傻气。

“不要抠鞋后跟,你要抓住脚踝!”

有一条红色的飞鱼跃出水面,展开双鳍,刚刚好砸到甲板上,犹自跳动不已。它啪嗒嗒跳,而许千移仍然在思考语符学的奥妙,水下水上,外加某个初中生的脑海,这俨然是三个泾渭分明的世界。钱父尚且能从水上进入水下,飞鱼尚且能从水下跳上甲板,却没有人能够进入许千移的心灵世界。他正耽于自己的幻想,难以自拔。

“喂喂,掉下去可是很麻烦的啊!”

这是具有唤醒性质的呼喊,语气急迫。

于是咔哒一声,许千移自动离开了他的心灵壁垒。他已经发现解决之道了——什么也不想,默默接受这个现实就是。如果不是理科生,本就没必要太专注于研究本质。许千移抓住钱父脚踝,注意力道,做得跟浅维鸿一样好。

十秒钟后,钱父钻出水面。鱼叉枪上挂着一条灰色大鱼,足有手臂长短,头部形状尤其奇异,仿佛吸盘。许千移认得这是鮣鱼。它们粘附船底,阻碍船速,被杀确实活该。

只但愿白海豚不要被这样就好。

“快到第一个下网点了。”钱父拿过毛巾,用劲擦拭身体,抹去水迹,“今天晚上就在船上吃吧,主食有带的,再弄一点海鲜就是了。”

许千移遂转头朝西方观望,果然看见太阳西斜,即将落下。海平面上的日落必然壮阔无比,远胜陆地所见。如此甚好。

在低头观察鮣鱼时,许千移瞄了眼海面,发现这里的颜色也深邃无比,同样宛如世界的腹地。海风有能够推动帆的力度,从四方吹将过来,很是清凉。这正是该在吹在世界的腹地边缘的风。

他们已经告别大陆架,来到深海区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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